996【众正盈朝】 (第2/2页)
要知道这如果能够查证,必然是一场惊天动地、前无古人的大案。
因此孔映冬只是两句反问,就将姜晦逼到一个很难堪的境地,这还是他看在这个年轻状元师承许佐的份上,否则他肯定会将一项污蔑上官的罪名直接扣在姜晦头上。
此时此刻,堂内众位官员表情各异,有人神色冷峻,有人面带冷笑,也有人局促不安。
“下官岂敢有此大逆不道之念。”
姜晦没有在意其他人的目光,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,然后话锋一转道:“大宗伯,下官这几日复查答卷,发现有数十份答卷的文采和见识颇为不俗,这其中包括下官曾取的十一份答卷,被黩落似乎有些可惜。在朱卷和墨卷对号之后,下官方知他们都是江北各地的考生,再想到今岁增开恩科的重大意义,因此斗胆请大宗伯复览这些答卷。”
翰林院侍讲学士楚炜沉声道:“姜修撰此言何意?莫非我等皆是有眼无珠之人,唯独你姜修撰慧眼识才?”
另一位侍讲学士廉宏不禁哂笑道:“这也不是没有可能,毕竟姜修撰是国朝历史上第二年轻的状元。”
姜晦双唇紧抿,并未与这些人争执,只是冷静地看着面前的礼部尚书。
“诸位莫做意气之争,本官相信姜修撰是出于一片公心。”
孔映冬依旧是一副和蔼可亲的忠厚长者形象,继而对姜晦说道:“今日列位同仁皆在,你不妨将那些答卷找过来,我等一齐公评,看看它们能否入围,如何?”
“谢大宗伯。”
姜晦拱手一礼,但是在他转身之时,钱让忽地拦在他身前,低声道:“少阳兄,莫要再胡闹了。”
“胡闹?”
姜晦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。
钱让看了一眼周遭大多面带讥讽的同僚,继续低声道:“科举取士是国朝抡才大典,理当以文章才学定优劣,岂能一味偏袒江北士子而失公允?少阳兄,大宗伯今日对你颇为照拂,何必心怀执念?”
姜晦定定地望着这位曾经的挚友,随即一言不发绕行而去。
约莫一炷香过后,姜晦抱着厚厚一摞答卷返回。
孔映冬用眼神示意其他人稍安勿躁,然后不紧不慢地翻阅姜晦拿来的答卷。
在接下来的大半个时辰里,孔映冬逐一点评这些答卷,起初姜晦还会据理力争,但是很快柳继登、楚炜、廉宏和其他同考官也都加入起来,唯有钱让顾及当年的情义不忍开口。
论学识和口才,这些人自然都不弱于姜晦,明明姜晦拿来的这些答卷都非庸才所书,不至于连三百六十人的名单都进不去,但他们总能找到这些文章中的缺陷,然后义正词严地从各个角度开始批驳。
于是姜晦越来越沉默。
当一众官员心满意足地闭上嘴,孔映冬才微笑道:“少阳啊,本官很欣赏你的初衷和坚持,但是如今你也看到了,这些答卷被黩落皆有缘故,我等并无私心作祟。”
姜晦抬眼望着那张如春风一般亲善的面庞,一字字道:“大宗伯,难道您真不明白这场恩科的意义所在?”
孔映冬的面色渐渐冷了下来。
姜晦脸上浮现一抹极其失望又沉痛的神情,寒声道:“江北各地脱离朝廷二十载,秦王之所以要奏请圣人加开恩科,就是要让江北子民感受到朝廷的恩泽,就是要让江北民心重归朝廷,大宗伯此番——”
“姜晦!”
孔映冬悍然打断他的话,阴沉道:“本官念在你少不更事的份上,一再对你宽仁,你莫要得寸进尺,不知天高地厚!现在本官便以今科总裁的名义,禁止你再胡言乱语,否则便治你祸乱科场之罪!”
姜晦眼眶微红,惨然一笑,点头道:“大宗伯之令,下官自当遵从。”
孔映冬冷笑一声,随即招呼其他人议定五经魁之位。
至此,今岁恩科甲乙两榜皆定。
喧嚣过后,人群散去。
几乎所有人临走的时候都鄙夷地看了姜晦一眼。
钱让留到最后,他来到旧友身前,迟疑片刻之后宽慰道:“少阳兄,科考取士自有章程,江北士子的文章确实不如江南士子,倘若刻意偏袒岂不是有违规制?就算是秦王在场,他也不能徇私舞弊啊,你又何苦这般偏执?如今江北故土重归大齐治下,各地都在兴办学堂,想来不出几年就能缩短南北士子的差距。”
“德高兄,不必再说了。”
姜晦凝望着他的双眼,轻声道:“我知你很想和那些人走得更近一些,但是我希望你能守住本心,我不想将来要替你和钱家求情,这是我作为朋友最后的劝告。”
钱让怔住。
姜晦不复多言,大步离去,背影孤独却决然。